滦州异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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戊戌夏，余游滦州古城。值溽暑，赤日杲杲，忽有黑云自西北来，俄而狂风骤起，雨如倾盆。余仓皇奔避，见道旁有古庙，额题 “萧太后祠”，遂趋就其下。

庙门扃锁甚固，锈迹斑斑。从隙窥之，庭中荒草没胫，断碑横斜，廊柱蛛网蒙密。雨打残叶，飒飒作响，间杂檐溜滴落，如泣如诉。余倦甚，倚门坐，渐觉眼皮沉重，恍惚入梦。

俄闻锁轴轻转，“呀” 然一声，庙门自开。有女子立阶下，素衣淡服，发系青丝带，眉目宛然，顾盼间水态盈盈。见余惊起，敛衽曰：“客何为者？冒雨至此，得无寒乎？”

余拱手谢曰：“途遇暴雨，暂避于此，唐突神灵，望乞恕罪。” 女子浅笑曰：“此非神祠，乃故辽宫人居所耳。妾萧姓，名唤玉娘，居此百年矣。”遂邀余入内。

庭中荒草忽隐，露出青砖墁地。堂上陈设简素，案置旧瓷瓶，插着两枝白菊，香气清冽。女子煮茶相待，茶烟袅袅，暖意渐生。问其身世，曰：“先人为辽太后宫娥，国破后殉节于此，魂归故处，遂成地仙。每遇风雨，便忆当年捺钵岁月。”

谈至夜分，雨声渐歇。玉娘忽敛容，向余盈盈下拜：“妾有一事相求，望客莫拒。” 余忙扶之，见其眼眶泛红，泪落如断线珍珠。“此庙阴气郁结，妾被困百年不得出。唯赖阳间男子纯阳之气相补，方能脱此桎梏。若客肯垂怜，玉娘愿以身相许，侍奉左右。”

余闻言愕然，见其楚楚可怜，又念其款待之情，心下不忍，遂颔首应允。玉娘喜极而泣，引余入后堂。内室陈设雅致，帐幔轻垂，烛火摇曳间，映得她面如桃花。是夜，二人情浓意切，玉娘气息渐匀，眉宇间添了几分生气。

天将破晓，忽闻殿外传来环佩叮当，伴有妇人厉声：“贱婢敢私引生人，坏我规矩！” 玉娘面色煞白，紧抓余手：“是太后娘娘来了！客快躲入帐后，切不可出声！”

余方藏好，便见一锦衣妇人推门而入，头戴凤钗，目露凶光，正是萧太后鬼魂。她一把揪住玉娘发髻，厉声道：“百年前你殉节立誓，永守此庙，如今竟敢私通生人，该当何罪！”玉娘哭求：“娘娘饶命！妾只想求一线生机……”

太后冷笑：“此等薄情男子，怎配救你？” 说罢指尖弹出黑气，缠上玉娘脖颈。玉娘挣扎间望向帐后，眼中满是不舍，最终化作一缕青烟，被太后收入袖中。

余在帐后吓得魂飞魄散，忽觉一股大力袭来，被推出庙门。“砰” 的一声，庙门紧闭，锁轴重归锈死。东方已白，晨露沾衣，手中半枚铜镜冰冷刺骨，镜中映出的，却是玉娘含泪的面容。

余踉跄离去，回头望时，古庙依旧荒凉，仿佛昨夜一切皆是幻梦。后再访滦州，寻至庙前，见断碑上多了一行新刻小字：“玉娘魂断处，阴阳两相隔。”抚碑长叹，唯铜镜每逢雨夜，仍凝泪如珠。